“时至今日，我终于想通了一件事。我知道，如果我没有恰巧去那家俱乐部，没有看到他们，那么，我能平静地接受之后发生的一切，甚至有可能为她庆祝一番，或者让自己信任她后来将要变成的东西：无论那是某种硬件机器，还是依照丽丝的形象创建的假装是她的程序——逼真到就连程序自己都相信它就是丽丝本人。这样一来，我就可以跟鲁宾一样，相信她真的对一切都不在乎了，这位高科技圣女贞德渴望能与好莱坞的那台计算机上帝交媾相融，除了跨越人机界限的那一刻，其他什么都不重要。她发出一声解脱的嘶喊，丢掉那具瘫痪羸弱的躯体，彻底摆脱聚碳酸酯和令她憎恶的肉体的束缚。嗯，或许实际情况果真如鲁宾所想。毕竟，她最终还是做到了。也许真的是那样。我敢肯定，最后的结果正是她一直期望的。
然而，看着她坐在吧台边，抓住那个醉醺醺的小伙子的手（她甚至都感觉不到那只手的触感），我便彻底明白，自古以来，从来没有哪个人的动机是百分百单一，纯粹的。即便是——用过量威兹破坏身体，疯狂地想要获得明星地位和计算机控制下的永生的——丽丝，也有她的弱点：某种程度上，她比我更有人性，虽然我不愿意承认，但事实确实如此。”
冬季市场是我读过味道最正，后劲最足的赛博朋克故事之一。我们常说赛博朋克的内核是“HIGH TECH, LOW LIFE”。如果说约翰尼的记忆把赛博朋克最张扬的血腥、暴力、性、毒品——以及可能更重要的——那种自然而然润入故事的高科技点子和笼罩在每个人头上的巨型托拉斯以你想要的方式呈现给你，顺便在细节处点缀上一点低生活，那冬季市场则补上了那种在暗无天日的生活之下所裹挟的那种对于生活与生命的愤怒与无所适从。
丽丝让我想起了银翼杀手2049里Dr. Ana Stelline，她们同样是无法拥有现实的梦境编织者，她们创造了世界上最瑰丽的幻觉，但是却无法拥有一片真实的雪花。相比起Dr. Ana Stelline，丽丝是幸运的，至少她曾经短暂见过那个差点让她饿死的现实，也遇到过愿意帮助她的人；但是她也是不幸的，因为身边不再有甚至哪怕一个原子的真实。威廉吉布森选择了一个很有意思的第三者视角，我们清晰的看到了丽丝所经历的一切，但是却无法真正的去看见她的心境。
同样的留白还发生在“意识上传后的你还是否是你”这样经典的赛博朋克问题上，可以说这个问题贯穿了全文，但是威廉吉布森却谨慎在抛出这个问题之后没有在真正的对其进行过任何深入探讨。威廉吉布森是留白的大师，这样的留白发生在故事的各处，而正是这些留白让这个故事在读者的心中不断发酵，回味无穷。
而故事的最后，我们回到了威廉吉布森的经典结局之一：无论你有多愤怒，如果你没有死，你就还得回到那个操蛋的生活里去。这一刻，读者和主角的心情是一样的，就像一拳打在了一团棉花上，这一拳改变不了任何事，不论是棉花还是你。
发散一点，因为我在阅读冬季市场和写这片姑且算是读后感的东西的时候都在听赛博朋克酒保行动的OST，所以在泡咖啡的时候有了一点想法。
与威廉吉布森这种更加经典的赛博朋克故事相比，赛博朋克酒保行动的故事显得更加克制，不那么露骨。虽然它依然有着赛博朋克里的那些经典元素，你依然可以看到形形色色的人跟你讲他们遇到的形形色色的操蛋的事，但是赛博朋克酒保行动通过一种可能算是有一点阿宅味道的温馨让它的故事没有那么冰冷和锐利。虽然你依然需要面对那些会让你悲伤和愤怒的事情，但是这里的现实不再那么刺人。你不是麻木地而是怀揣着勇气在经历了离别之后去面对明天升起的太阳。或许这就是为什么赛博朋克酒保行动那么讨人喜欢的原因。我热爱那些会刺痛我的赛博朋克故事，也喜欢这些在寒冷的雨中透露着一丝暖光的赛博朋克故事。
最后引述一段四十二老师在冬季市场导读里写的话：“我是否有提过，威廉·吉布森的故事总会让人感觉自己正握紧拳头站在十字路口，茫然并且带着无处发泄的愤怒？这篇依然是这样的感觉，而且你转身望去，四处都下着灰色的雪。”
希望各位如果有机会可以去读读四十二老师的导读，比我写的有价值得多。
——写于一场尚未降临的暴雨的阴霾之下和一杯已经不再冒着热气的咖啡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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